星期一, 2月 11, 2013

政治不是文化:回應黃毓民並申明齊澤克的政治概念「政治的文化化」 It's Politics! NOT CULTURE: Replying Wong Yuk-Man's idea of Zizekian politics and Clarifying Zizek's concept of "Culturalisation of Politics"

政治不是文化:回應黃毓民並申明齊澤克的政治概念「政治的文化化」
It's Politics! NOT CULTURE: Replying Wong Yuk-Man's idea of Zizekian politics and Clarifying Zizek's concept of "Culturalisation of Politics"

文:唐健(齊澤克學會)Tong Kin (Zizek Society)
來源:ZizekSociety.blogspot.com
http://Facebook.com/zizekSociety
http://www.douban.com/event/17904659/




毓民在 <齊澤克的「反反鬧爆文化」>中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借世界級「社運紅人」齊澤克駁斥「社運青年」,邏輯工整、筆鋒犀利,卻無意中墮入對手設定的議程──「政治的文化化」(Culturalisation of Politics)──之中。當然,作為香港政壇的稀有物種──政治家──及五區公投等真實政治行動的發起人,我相信毓民和他的政治能量不會輕易被這棵後現代毒草所困。
 
毓民在文中大量引用葉蔭聰的文章,論證齊澤克(Slavoj Zizek)反對「寬容主義」和「多元文化主義」的去政治化傾向、承認文化差異引發政治矛盾。在輕鬆擊敗自由主義意識形態──政治(矛盾)來自文化差異、應寬容不同文化──的同時,無意中承認了對手的前設──為「政治」和「文化」劃上等號。(這是一種置換(Displacement)或替換,將原來的政治經濟問題簡化為「香港人vs大陸人」、「香港文化vs強國文化」,從而容許「地產霸權」和精英階層繼續同內地資本融合,形成更大壓迫和剝削)。對於這種「政治的文化化」,齊澤克在2012年尾推出的《暴力》中給出了清晰的答案:


為何今天這麼多問題被視為寬容的問題,而不是不平等、剝削或不正義的問題?為何是寬容而不是解放、政治鬥爭甚至武裝鬥爭成為被推薦的解藥?自由主義多元文化主義者的基本意識形態中,藏有這問題的直接答案:「政治的文化化」。政治分野(被政治不平等或經濟剝削所制約的分野)被自然化及中和 (neutralized)為「文化」分野,換句話說,變成不同的「生活方式」.../../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容忍這些東西。(齊澤克《暴力》中文版第125頁)[6]



那些號稱左翼但壓抑政治經濟分析的文化評論員」,其終極潛台詞是:文化衝突是「政治終結處」的政治 [2]。資本主義是唯一合理的選擇,因此政治只剩下通過議會疏導民怨、合理化政策和保護「本土」的任務,而文化衝突則有寬容和文化多元主義作為解藥。講到這裡,少數比較單純的社運青年或會突然慘叫一聲「咦,呢個咪就係陳雲叔叔既政綱??」[5](陳雲<導正民粹 政黨新路>)──咪就係囉,所以齊澤克和拉克勞(Laclau)等政治學者,早已意識到自由主義政治和民粹主義的連體嬰關係。當然,民粹主義和以民粹方式誘發的群眾行動間沒有清晰的界線,齊澤克也絕不會像精英階層那樣指摘阻截「水貨客」為破壞「法治」、抗議奶粉短缺為破壞「自由市場」,社會不滿/民怨的不規則爆發正好讓我們看見這些「核心價值」導致的系統暴力(嬰兒無奶喝、青年無樓住),有時甚至能創造出一個文化霸權被削弱的、模糊的反思空間。在這種時刻,我們不但需要反思,而且需要勇氣去面對真實界(the Real):不是「流血?沒問題!但要我同那些勾結內地豪客的地產商和老板階層決裂就免談」(試回想一下在2013年元旦日前夕的某些「自治運動」成員公然提出和地產霸權結盟的建議);而是,「流血?沒問題,但要先向利益階層宣戰!」。

回到葉蔭聰對齊澤克的誤讀:故事並非一群自由派在空想「沒有衝突的世界」、而在現實中這些衝突不可避免,而是:種種「文化衝突」本身是一幅屏幕、一幅掩飾背後的社會矛盾(Social antagonism)的屏幕──社會內部對抗才是真實政治的場域、真正的「激情鬥爭」的地點──這是「左」、右雙方都「不能說的秘密」。齊澤克已講得非常明白,一旦你接受了「政治的文化化」的修辭 [8],政治就被轉化為可以管理的文化衝突──身份的命名("Naming")決定了反思的切入點──從而始作俑者的政府和大財團就可置身事外。這種「政治的文化化」引發的政治困局和窒息感最終迫使民眾及其不滿轉向民粹主義。或者說,在被精英利用前,民粹本身是對文化精英炮製出來的「沒有政治的政治」和「沒有敵人的政治」的一種瘋狂回應。再一次,在這個層面,和犬儒主義相反,民粹爆發是對政治性(the political)的呼喚,是一種自我催眠的、渴求變局的盲目衝動。

最後,既然引文可以出神入化,我們也不妨重覆同一個動作──在添上齊澤克式改寫癖的風味之後:

齊澤克反對這種多元文化主義,鼓吹一種誠實地面對社會矛盾的激情鬥爭與結盟(即以大眾和統治階層間的政治經濟矛盾為基礎的結盟),勸自由派知識分子不要妄圖以文化代替政治、以衝突取代(敵我)矛盾,因而一併消滅人類的情感和政治。他對自由派的寬容意識形態不以為然,認為政治正確的姿態不但沒有消滅文化矛盾,反而造成挪威屠夫布雷維克(Brevik)這類現象的爆發。民眾被壓抑的政治不滿(discontent)最終由右翼和民粹政客接收,自由主義不但利用文化政治消滅政治,更在每一次起義將臨的時刻「見好就收」(包括七一、反高鐵、反國教)──以阻止人民徹底推翻建制[9],因而距離民眾越來越遠,甚至成為民眾的敵人,民眾漸漸意識到自由派議題的無能和去政治化本質,並開始傾向[也是由精英操縱的]民粹主義,以一個外來的敵人取代社會內部的「深層次矛盾」,結果保皇政客及大財團不但可以利用多元文化作幌子,更弔詭地成為民眾必須拉攏的結盟對象。[3]




[1]: 葉蔭聰<誰的包容與尊重?———歪讀公民教育委員會「社會共融」短片>
http://www.inmediahk.net/node/55691
[2]: 「衝突」 是可以化解、「談判」和妥協的,它只需要管理而不需要政治。
[3] 「齊澤克反對這種多元文化主義,鼓吹一種具有激情的鬥爭與結盟,勸自由派知識分子不要空想一個沒有衝突的世界。他對自由派的包容不以為然,認為只是政治正確的姿態,把人的激情壓抑或轉移了,其實壓根兒沒有消滅衝突鬥爭。這些激情最終由右翼基督教民粹主義接收,自由派的理想雖高,卻無力面對衝突的世界,跟激動的民眾距離愈來愈遠,自由派的議題,反而變成被攻擊的對象,保守政客及大財團更可以用多元文化作幌子,置身事外。」 ──黃毓民<齊澤克的「反反鬧爆文化」>
[5] (「令民怨可以進入議會議程,化成合理的公共政策和行政措施,保護本土利益」──陳雲<導正民粹 政黨新路>)
[6] 齊澤克,唐健、張嘉榮譯《暴力》Violence;北京:法制出版社2012年
[8] 「借用準確的康德式術語,當我們反思自身的種族根源,我們正忙於進行一種理性的私用(private use of reason),因而受到偶然、教條的前提束縛……不是以……自由人類的身份行動」 (齊澤克《暴力》頁128)
[9] 那些批評「八十後青年」的政治行動者已經在技術和微觀層面意識到、甚至見證例如林輝和陳景輝等人如何阻礙了起義,但他們對「美點雙輝」的人格批判,卻妨礙了他們透視兩人所代表的利益集團(媒體及「紅色資本」)如何透過兩人的政治-文化操作來維繫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