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2月 09, 2013

巴迪歐《哲學作為「創造性重複」》+蘭波《民主》

巴迪歐《哲學作為「創造性重複」》+蘭波《民主》




譯:黃杰@齊澤克學會

(按:原文是基於講座的法文和英文版講稿共同翻譯,由於法文版講稿較為混亂、也流傳很多版本,而巴迪歐亦後來在其出版的英文稿——Bosteels翻譯 ——當中作出了一定的修改,我嘗試融合兩者來得出我認為最理想的版本。文中的分段與標題為譯者本人加插,講稿中並沒有這些明確的分段。最底的影片是蘭波的 電影傳記。)


<一、哲學的條件>


我應以針對我的其中一位師傅——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路易‧阿爾都塞——作開始。對於阿爾都塞來說,馬克思主義的誕生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它是由兩場革命所組成:兩場重大的知性的事件。第一場是科學的事件,那就是馬克思所創造的歷史的科學,而它的名字就是歷史唯物主義。第二場事件的性質是哲學的,而它就是馬克思等人所創造的新哲學趨勢,那就是辯證唯物主義。我們可以說,這個新哲學是被召來釐清並協助一門新科學(歷史的科學)的誕生。像這樣,柏拉圖的哲學是被數學的啟始所召來,康德的哲學被牛頓物理學所召來。這一切當中並沒有甚麼特別地困難,但是在這個框架之下,我就可以對哲學的未來的發展提出一些概念。

我們可以開始考慮到一個現實,就是哲學的未來並不主要地取決於其自身或其歷史,卻是取決於其他領域中的新事實,而這些新事實並不立即具備其哲學的性 質,也就是說:科學在其形式上的嚴謹性並不立即自明地富有其哲學含義。但是,哲學也不能脫離科學對於概念的嚴謹性,特別地,哲學是取決於科學領域中的事 實:例如,柏拉圖、笛卡兒、萊布尼茨所運用到的數學;康德、懷特黑德、波普爾所運用到的物理學; 黑格爾或馬克思所運用到的歷史的科學;尼采、柏格森、德勒茲所運用到的生物學。

我與「哲學是被一些非哲學領域中的東西所構成」這說法是絕對保持一致,而我建議把它們稱為哲學的條件。我想提起的只不過是:我並不將哲學的條件限制於科學的發展和潮流。我提倡一個更廣闊的條件的整體組合,也就是說哲學是被四個種類的條件所組成,而這些條件就是:科學政治藝術愛慾。由此,打個譬如,我的著作就是有賴於對數學中無限的概念的新認知(譯:康托爾的集合論、二十世紀邏輯學對數學系統不完備性、不可證性等等的結構性本質的研究)、還有賴於革命政治的新形式(譯: 共產主義對生產模式組織的新嘗試,特別是在中國和俄國對於黨、國家等體制之間關係的另類實踐)、以及馬拉美、蘭波、昂佩索阿、曼德爾斯塔姆或華萊士‧史蒂 文斯的詩,和薩繆爾‧貝克特的散文(譯:馬拉美的詩提供了回溯性認知「偶然性事件」的方法、蘭波的詩提供了對「邏輯的造反」的描述、史蒂文斯提供了對「士 兵的形象」的陳述)、還有在精神分析場景中出現的新的愛慾的人物形象和對於性慾化和性別這類問題的徹底改造(譯:拉康的精神分析,但是同時巴迪歐——從《主體理論》開始——在一定程度上偏離了拉康的教學,他對「事件」這概念的思考使他集中研究在每一個「已被集合為一」——符號界的一性——的狀態中「真實界」的出現)。

我們亦可以說哲學的未來是有賴於它因應條件的改變而漸進地適應的能力。還有,如果這確實是案情,我們亦可以說哲學經常只是第二位;它經常是在事件以後(après-coup)才抵達,它是非哲學領域中的激進創新(譯:激進創新,如巴迪歐體系中的事件)的結果。

而這確實也是黑格爾的推論。對他來說,哲學是智慧的鳥,而智慧的鳥就是貓頭鷹。但是貓頭鷹只在日間結束時才出奔飛行。哲學是在日間的知識、現實生活 實驗以後才到來的一門學科,它只是在黑夜降臨之際才開始的。顯而易見地,我們有關哲學的未來的問題就已經解決了。我們可以想像兩個情況:

第一個情況:在科學、政治、藝術或愛慾事項中一些具創造性的實驗使一個新的黎明正待爆發,而我們將會經驗一個新的黃昏的哲學。

第二個情況:文明已經被耗盡,而我們有能力想像到的只是一個陰沉的未來,一個永恆晦澀的未來。哲學的未來就只剩下在晚上緩慢垂死的終結。哲學就被化約成我們在薩繆爾‧貝克特的短篇小說《作伴》中讀到的開首一樣:「一把聲音從黑暗中出現。」——一把沒有意義或目標的聲音。


<二、哲學的終結>


還有,實際上,從黑格爾到奧古斯特‧孔德,一直到尼采,海德格爾和德里達——也別忘了維根斯坦和卡爾納普——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找到哲學之死這個哲學概念——當然,在任何情況下,那都只是針對古典或形而上學形式的哲學的死亡的可能性(譯:個別的哲學的死亡)。作為一個聞名於對我們時代主導的思考形式的輕蔑,還有聞名於對資本議會主義(capitalo-parliamentarianism)堅定批判的人,我會否宣揚哲學的必然終結,和宣揚我們要嘗試克服哲學呢?你知道這不是我的立場。完全相反地,正如我在我的第一本的《哲學宣言》中寫到,我是重視哲學必要「多走一步」的可能性。

這是由於形而上學之死這個流行的命題,後現代那個哲學之死的普遍命題(譯:普遍的哲學的終結;完全脫離一切具哲學元素的命題)才會試圖以一種更新穎、更混雜、較不武斷的知性的方式來克服所有帶有哲學性的元素——但是,這個後現代的命題走進一連串的困難。

第一個困難——而這也許是過份地關注形式的——是以下的:現在已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哲學終結這個想法已經成為一個很普通的哲學想法。而且,它是一個很積極的想法。對黑格爾來就,哲學已經走到它的目標因為它已經能掌握那是絕對知識的東西。對馬克思來說,哲學——作為對世界的解釋——可以被對這同樣的世界具體的變革所取代。對尼采來說,舊有哲學所象徵的那種否定性的抽象化模式必要被摧毀,才可以獲得那真正的確定性思想——那就是,對一切存在的偉大的肯定。還有,根據尼采的想法,所有分析哲學的傾向(或所有形而上學的術語)都是純粹廢話,它們都一定要在現代邏輯的範式下被解構,以鼓吹一種清晰的命題和陳述。

無論怎樣,我們都看到,但凡是這些偉大的聲明之中,普遍地關乎哲學之死的,或是特別地關乎形而上學之死的,都非常可能是一種修辭手段來推出在哲學之 中的一條新道路、新目標。聲稱「我是一個新哲學家」的最好方法大概就是十分強調地堅持:「哲學已經結束了,哲學是死了!所以,我提出從我這裡就開始一些全 新的東西。不是哲學,而是思想!不是哲學,而是一種新的理性的語言!事實上,這就是新哲學,而不是舊哲學,而這新哲學在一些神奇的巧合下恰好是我的 。」


<三、哲學的重生>


而哲學的未來不是不可能經常以復活的形式出現。舊的哲學,有如一個老人,是死的;但是這個死亡又是新人的誕生——又是一個新哲學家的誕生。

但是,在復活和永生之間又有著一個緊密的關係,那就是,在可想像中最偉大的變化(從死亡到生命的道路)和這個可想像中的最偉大的變化的完全欠缺(當我們將自己置放在救贖的喜悅之中)之間的緊密關係。

或許,哲學之死這個主題的重複,結合了新思想的開始這個被重複的主題,正正揭露了哲學自身在基礎上的不可動性。那就是說:可能,哲學是必要把它的連續性和重複性放置在一個常存的結構底下,那就是生和死這一對富有戲劇性的標題。

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回到阿爾都塞的作品裡。阿爾都塞就是那個主張哲學是有賴於科學的人,而同時作出一個極為奇怪的論點:哲學是沒有歷史的,而哲學經常是同一件事。既然這樣,哲學的未來這個問題就變得簡單了:哲學的未來就是它的過去。

使人困惑的是,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阿爾都塞竟然成了最後一個擁護古老經院哲學中長青哲學(philosophia perennis)的概念的人;這概念視哲學為相同之物的純粹重複,也是富有尼采風格的相同之物的永恆回歸


<四、哲學的本質>


但這個「相同之物」真正意味著甚麼?是甚麼相同的本質在這個相同之物當中,使它相等於脫離其歷史性的哲學(譯:脫離它自身的歷史的哲學,而不是脫離一般普遍性歷史的哲學)的這個命題?這個問題明顯地帶我們回到那有關哲學的真正本質的討論。粗略地,我們可以分辨出這個爭論中的兩個傾向。

對第一個傾向來說,哲學是本質上一個反思性模式的知識:即在理論領域中有關真理的知識、在實踐領域中有關價值觀的知識。而我們必須組織一個過程來使這兩個形式的知識得以傳承和散播。因此,學院就是適當於哲學的形式。而哲學家就是教授,像康德、黑格爾、胡塞爾、海德格爾和其他很多人等——當然包括我自己在內。而對於關乎真理和價值觀的問題,哲學家就組織經過思考的教學和討論。實際上,哲學就是發明這種學院形式的學科,至少從古希臘開始來說。

第二個可能性就堅持哲學並不真正是一個形式的知識,不論是理論上或是實踐上。相反地,它表現為對主體的直接改造,作為某種如宗教式的徹底地對某東西 的歸順——一個對於存在的完全劇變。因此,哲學是非常接近宗教,縱然他的手法是特定地理智的;哲學也是非常接近愛慾,但它沒有慾望的暴力支撐;哲學也是非 常接近對政治生活的獻身,但是卻沒有中央組織制度的約束;哲學也是非常接近藝術性的創造,但它失去了藝術那種依賴的感觀方法;哲學也是非常接近科學的知 識,但是沒有了數學的形式主義或是物理學的實證或技術方法。

對這第二個傾向來說,哲學不一定是歸於學院、教學方法,或是有關傳承和散播知識的一個主題。它是一個人對另外某一人的自由演說(譯:「那種減去了整個社會權力和等級制度的場域以後的理性的運用,就是當人們能夠自由地思考,往不同的結論發展…等等」的公共理性的運用;特別地,在這裡是相對於那種學院形式的 思辯場景)。就像蘇格拉底對雅典街上的青年的演說、就像笛卡兒寫給巴拉丁的伊麗莎白公主的信、就像讓–雅克‧盧梭寫的《懺悔錄》;或是像尼采的那些詩、或 是像讓–保羅‧薩特的那些小說…又或者,如果你允許我這少許的自戀,就像我那些戲劇或是小說模式的著作,而我相信它們——即使在我最複雜的哲學著作中—— 灌輸了我確定性的哲學和戰鬥性的風格。

換句話說,像拉康所說,我們可以設想哲學為的形式為一種大學話語,一種哲學家和學生在合理的體制下進行的事務。而這也是阿里士多德對長青哲學的觀點。又或者我們可以設想哲學為一種最極端形式的主人話語(譯:在拉康的理論中,兩種話語並不絕對地相衝,這是一個微妙的關係,有機會我會再著文解釋),一種以戰鬥風格確認性思維為先(以對抗詭辯家、和那種尊崇大學話語的美好的靈魂和他們的懷疑主義)的個人承諾的事務。

在這第二個對事情的觀點中,哲學不單是知識,而更像是關乎知識的知識。它是行動。我們可以說哲學不是被一套話語的規則來識別出來,而是一個行動的奇點。這個行動就是蘇格拉底的敵人們所標明的「腐蝕青年思想」。還有,正如你所知道的,這就是蘇格拉底被宣告死刑的原因。「腐蝕青年思想」,畢竟,是一個非常恰當的名字來標明哲學的行動——假若我們明白「腐蝕」的意義的話。在這裡「腐蝕」是指散佈一種拒絕所有「盲目屈服那些已被制定的意見」的可能性。「腐蝕」在這裡指的是給予青年們某種手段來改變他們對於社會共悉的意見,以辯論方法理性批判取替了仿效和贊同,更甚是——假若在原則問題的事情上——以造反取代服從。但是這個造反並不是自發或是侵略性的,在這程度上它是根據原則而成立的結果,還是一個面對所有的討論所提供的批判的結果。


<五、哲學作為「邏輯的造反」>


在蘭波的詩中我們找到一個奇怪的語句:「邏輯的造反」(révoltes logiques)。這很可能是一個哲學行動的好的定義。而這也不是一個偶然,我和我的長期好友加上敵人,卓越的反哲學家(譯:「詭辯家」)雅克‧朗西埃在1970年代成立了一份非常重要的刊物,而那刊物的名字正正就是《邏輯的造反》。

但是如果哲學的真正本質是由行動去組成,我們就可以更理解為甚麼在路易‧阿 爾都塞的眼中,哲學是沒有歷史的。在他的著述之中,阿爾都塞提出了哲學的活躍功能就是在于提出意見之間的分立。更準確來說,就是提出對於科學知識的意見之 間的分立——或,更普遍來說,提出對於理論模式的活動的意見之間的分立。這是甚麼樣的分立呢?它們最終地就是唯心主義唯物主義之間的對立。作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阿爾都塞認為唯物主義就是給理論模式的活動的那個革命性體系的基礎,而唯心主義就是那個保守體系的基礎。因而,他最終的定義為:哲學就是有如一個理論領域之中的政治鬥爭


<六、哲學的形式>


但是,脫離這個馬克思主義模式的推論,我們可以作出兩點評論:

一、哲學行動經常所取的形式是一個抉擇、一個分立、或是一個清晰的區別:在知識和意見之間、在正確和錯誤意見之間、在真理和虛假之間、在至善和至惡之間、在智慧和瘋癲之間、在確定性的立場和純粹批判的立場之間……等等。

二、哲學行動經常有一個規範性的維度。而分立也當然是一個層次結構。在馬克思主義的案例中,表達至善的術語是唯物主義,而表達至惡的術語是唯心主 義。但是,更普遍來說,我們可以看到那些對概念或經驗提出的分立也實際上是另一個方法來強制實行另一種層次結構(特別是對青年)。還有,從否定性的立場, 分立的結果經常是對已制定秩序和舊有層次結構的知性的推翻。

因此,在哲學之中,我們有一不變項,一個不斷重複的行動的層次,或就像相同之物的永恆回歸。但是這不變項也是行動的層次,而非知識的層次。它是一個主體性,而在這主體性其中所有形式的認知都只不過是在眾多方法之中的其中一個。

哲學就是那個重新組織所有理論和實踐實驗的行動,它是以提出一個重大的規範性分立來開始,而這個分立在行動中就顛倒了既有的知性秩序,和推進了在普 遍被接受以外的新的價值。而以上所說這一切所取的形式或多或小是對每一個以至所有人的自由的演說,但是首要的對象是青年,因為哲學家完全地知道年輕的人是 必要就他們的生命作出抉擇,還有他們是最有準備去接受邏輯的造反的危機風險。

這一切解釋了為何哲學在某程度上經常是相同之物。當然,所有哲學家都以為他們的著述是絕對的新穎。這只是人性。有些哲學史的專家提出了一些絕對的斷 層:例如,在笛卡兒之後,明顯地形而上學必要以現代科學作為其理性解釋的樣式。又例如,在康德以後,古典形而上學已經宣告不可能。或者,又例如,在維根斯 坦以後,我們是不允許忘記對語言的研究構成了哲學的基本核心。我們因而有了一個理性主義轉向、一個批判主義轉向、一個語言學轉向。 但是,實際上,哲學中沒有甚麼東西是不可逆轉的:並沒有一種轉向是絕對的。今天,很多的哲學家都能夠在柏拉圖或萊布尼茨中找到比海德格爾或維根斯坦那種看 似比得上洞悉一切的那些論點中更有趣和使人振奮的論點。這是因為孕育這些哲學家的文化背景大體上是相等於那孕育柏拉圖和萊布尼茨的。那存在於所有哲學家之 間內在的密緊關係只可以被解釋為哲學是它自身行動的重複的這個事實:德勒茲重複了萊布尼茨和史賓諾莎、薩特重複了笛卡兒和黑格爾、梅洛龐蒂、齊澤克重複了康德和謝林。還有,在差不多三千年間,或許,每一個人重複了每一個人。


〈七、哲學作為創造性重複


但是如果哲學是規範上的相同之物,也是相同之物的返回,我們就需要再考慮到歷史場境的改變。因是由于行動是必然地發生在某條件之下(譯:哲學的行動作為創造性重複的這個普遍性是必要地在某個別的狀態下實踐)。當一個哲學家提出一個新的分立和一個對於他的時代的實驗的新的層次結構時,這是因為一個新的知性創造,一個新的真理,剛剛才構成它自身的呈現。這是確實因為,在他的眼中,我們在真實的哲學的條件以下才可以假設新的事件的後果。

一些例子:柏拉圖在歐多克索斯的幾何學和後畢達哥拉斯時期對數字和測量的概念的條件下提出一個知覺(minu)與知性(giti)之間的分立。黑格爾在法國大革命的驚人創新的條件下提出了歷史和變易為絕對概念(譯:總念)。尼采在發現華格納的音樂劇引發了他的激烈情感的場境下發展了一個悲劇和哲學誕生之間的辯證關係。而德里達很大程度上是考慮到我們的經驗和精神結構中的女性維度日益增長的重要性,因此才提出要改變古典方法中嚴密的形而上對立。

這就是為何我們最終可以談及創造性重複。哲學中有某些東西是不變項,而它的形式是一種姿勢,一個分立的姿勢。還有,在某些事件和它們的後果的壓力底下,產生了一種要求來改變哲學姿勢中某些特定的部分或形態。因此我們有了一個形式,以及我們有了這唯一形式中的可變形式。這就解釋了為何我們可以清晰地識別出哲學和哲學家們,縱然他們之間巨大的差異和劇烈的衝突。康德說過哲學的歷史就是一個戰場。他是絕對正確的。但哲學的歷史更是同一場戰爭在同一個戰場的不斷重複。一個音樂的形象概念可以在這裡幫助我們:哲學的變易具備古典形式的主旋律和變奏曲。而重複就提供了那個主旋律(不變項),以及它的變奏曲(不斷的創新)。

而這一切都發生在某種在政治、藝術、科學和愛慾領域中的事件:事件引發了一個相同的主旋律背後一個新的變奏曲的需求。因而,黑格爾的陳述中是有一些 真理的:真實的案情是,我們哲學家是在晚間工作,那就是在日間中一個新的真理的真正變易以後的時段。我同時也憶起了華萊士‧史蒂文斯那首極好的詩,而那詩 的題目《承擔著東西的人》就拟像一幅畫的形象,在當中史蒂文斯寫到:「我們必需整晚負載我們的思緒」。哎呀!這同樣是哲學和哲學家們的宿命。而史蒂文斯繼 續寫到:「直至/那光明的實事在寒冷中靜止站著。」(譯:實事求是中的「實事」,見毛澤東在《矛盾論》對這一概念的馬克思主義式論述)是的,我們希望,我們相信有一天「光明的實事」會在恆星的寒冷中以其最終的形式中靜止升起。這將會是哲學的最後階段,絕對的概念,完整的啟示。但是這並沒有應驗。與此相反的,當有一些事情發生在日間活生生的真理(譯:「真理」在此為眾數,日後我會再翻譯《諸世界的諸邏輯》中一些重要段落來解釋這個概念)以後,我們必要重複那哲學行動並創造一首新的變奏曲。

就這方面,哲學的未來,就如其過去,是一個創造性重複。而這案情永遠將是:我們必需負載我們的思緒,長達至黑夜的持續。

在這些夜間的思緒當中,沒有任何是大概比今天關係到政治的條件更使人擔憂。而這個原因是簡單的:政治自身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一種夜間的思緒。但是哲學家不可以放棄自己而讓這個夜間的位置成為一個具體的真理。(譯:不要把個別的不同政治的形式誤以為真理的主體性自身)哲學家一定要嘗試從遙遠的距離之外去分辨出地平線上灼熱光光線所宣告的一切事情。這次哲學家就更像是一個在埃斯庫羅斯的悲劇《阿伽門農》開首的守望者一樣——你知道這無可比擬的段落:

此時當這睡床正被深夜侵襲和正被露水濕透,我——我覺醒躺著——沒有一絲喘息空間,像一頭看門狗注意著那宏大恆星巡遊的夜——替人類負載了寒冬然後又炎熱。藉著這些王朝在空氣之中閃閃發亮的誇示,我來到認識這些恆星的科學,在它們的衰落和當其餘的升起之時。

這哲學家就是這種科學的主體;當夜間降臨之時,他是在外邊一頭忠誠的看門狗。但是他的歡樂是由黎明的來臨所構成。埃斯庫羅斯繼續寫到:「現在就再次讓悲困中得到救贖,在黑黢黢之中閃耀火焰露出好的預兆。 」

哲學家是有用的,正正是因為他或她承擔了看守日出的這項任務,還有對抗著舊的意見來詮釋這個新的真理。如果我們要「整晚負載我們的思緒」,那是因為我們必要正確地腐蝕青年的思想。當我們感受到一件真理–事件(譯: 巴迪歐提出,真理和事件是一對一體兩面的概念,日後我會再譯《存在與事件》細解)打破了平常生活的連續性——如在黑夜的地平線外有一絲光芒——我們就要大喊:「起床了!現在就是一個新的思考和行動的時間!」但是要達成這一點,我們自己就首先要醒著。我們,這些哲學家,並不可以睡覺。哲學家是一頭可憐的看門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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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迪歐經常引用蘭波的《民主》一詩中「邏輯的造反」(révoltes logiques)一詞來開始描述他的哲學概念「事件」。邏輯的造反在巴迪歐的系統有兩層意思:1)有邏輯性地造反;2)邏輯自身在運動中彰顯它的不穩定性,繼而讓整個符號界在操作中產生斷裂、並在具體的歷史狀態下以新的姿態重新發明自己,使邏輯自身以另一個操作方式呈現。以下是全詩中譯版:

《民主》蘭波

「旗幟一直飄揚至那噁心的風景,而我們的方言使隆隆作響的鼓聲窒息。」
「在繁華都市的中心我們滋養著最玩世的妓女,我們會滅絕邏輯的造反。」
「辛辣和潮濕的土地!﹣服務著那更是怪物似的工業和軍事開發。」
「再見這裡,不管這是哪裡。善意的入伍軍人,我們將採取凶猛的哲學;對科學無知,為舒適而潰爛;讓圍繞著我們的世界進入地獄。這是真正的進步。頭向上,前進!」